放 生
徐华亮
有一个远房亲属，我喊大婆。七十来岁了，信仰释教，信赖因果，每月初一十五，必是素食。
前几天我去看望她，她窝在床上，好像热心的喊我坐，但又说话模糊，洋洋得意。
婶子端茶，我问原因，大婆身体不舒服吗？婶子说，前天出去买石磨豆腐，回来就这样了。
大婆对我是喜爱的，她背地里跟人说我有长进，是个慎重明理的娃儿，这些点评，曾有好几个亲属给我反应。所以我觉得自己是大婆能够信赖的人，就大胆诘问。大婆深深叹了一口气，渐渐告知了我作业。
本年正月，大婆和其他居士去长江边放生。去的时分，大婆在巷口碰见了张跛子。
张跛子我是知道的，小时分喊张叔，三十多年前在转移站作业时，有次事端被压断了脊椎，工伤残疾后，用补偿金在巷口开了一间十来个平方的小卖部。
张跛子问大婆：大孃，你们又要去放生吧？帮我个忙要得不？算上我一份！以娃儿的名义。我腿脚不方便，要守店，大叶在家照料冬冬，走不开，费事大嬢帮我买一下办一下！
说完塞给大婆一百元钱，还有一张纸条。
张跛子当过三年兵，会吹口琴，《喀秋莎》、《我心爱的小马车》、《交兵的时分来喊我》······恢复后在转移站作业，后来和近郊的陈三叶成婚。陈三叶读过初中，她喜爱喀秋莎。
那年冬月，陈三叶生娃儿难产死了，张跛子人都呆了，坐在地上守着三叶一直在吹《喀秋莎》，拉都拉不起来，直到娃儿对他笑了，笑出了声，他听见了，才缓过神儿来。
后来过了一年，陈三叶守寡多年的大姐陈大叶和张跛子过到了一同。张跛子逢人就解说，我倒没啥，冬冬身体弱，需求照料。
没有人再看到张跛子吹口琴，但有人看到他娃儿在耍那个口琴，应该是送娃儿了。娃儿会吹《我心爱的小马车》，应该是张跛子教的。
娃儿是冬月生的，我们不晓得台甫，都喊冬冬，后来张跛子也跟着喊冬冬。
冬冬念高中后，街坊传出冬冬生了怪病，已停学在家养病。冬冬成果很好，家里糊墙有两面墙都不必糊，满是奖状。我们说起这事都摆脑壳叹息，惋惜了！这么好个娃儿！
我见过冬冬，印象中是一个瘦弱的文文静静的崽儿，有点像女娃。
大婆翻开纸条，看上面写了个姓名：张武懿。
张跛子万千吩咐，放生的时分，必定要报娃儿的台甫。
大婆是看着冬冬在巷子里跑大的。她跟张跛子说，今天是去长江边放生，人多事杂，菩萨太忙不好认。我明日独自去趟大佛寺嘛，那里有个放生池，离菩萨近，香火也多，菩萨心情好，冬冬病好得快些。
张跛子千恩万谢，硬是要塞给大婆两条挂面。谢谢大孃，稻香村精粉挂面，放这儿，回来的时分拿。
长江边放生的活物许多，有的是买的，有的是自己养的。放生的活物即便要买，也是随缘的，不能提早订购，那会误导商贩捕捉动物。大婆把张跛子的一百元钱放入团体捐款，买了草鱼、带籽鲤鱼、泥鳅、鳖、龟等。江水和诵经声温顺地抚过，千百生灵因放生得活，鸟上蓝天鱼潜深渊，这既是慈善，也是六合正义。
大婆没有犹疑，留了一只小花龟。这只龟外表和头部有美丽的黄色细纹，腹甲棕黄色，每一甲片都有一块大墨渍状斑块，两边有圆珠状圈斑。龟寿命长，看起来性情温顺，像冬冬相同文文静静。大婆觉得三叶把自己的阳寿全都送给了娃儿，冬冬这个娃儿，就应该没病没灾、天保九如。
第二天朝晨，大婆很正式的穿了那件暗紫红的盘扣夹衫，紧抱着一个鞋盒子出门。路过巷口的时分，还特别跟张跛子打招呼，说我现在就去，必定把作业办妥，又给张跛子看了盒子里的花龟。
张跛子看花龟的时分，眼睛里充满了父爱。
大婆到了大佛寺，看到有其他居士也在放生池放生。放生是有仪轨的，称名念三遍、悔过念三遍、皈依念三遍、念佛念数遍或数十遍，开端放生，然后回向。放生也是有准则的，如，放生的地址应该选在远离活物或许被再次捕捉到的当地；不能把现已失掉在户外生存能力的动物放生到户外；又如，不能把羊放生到狼群里，也不能把狼放生到羊群里；不能把会吃鱼的龟放到鱼群里，也不能把会被龟吃的鱼放生到龟群里。所以，这个放生池里没有鱼，只要龟。
大婆看到有个谢顶的中年男居士正坐在一个旮旯，忠诚的在乌龟背壳上刻字，就站曩昔看。他跟大婆说，我到这儿来放生乌龟，便是由于乌龟能够刻字，鱼不能刻字。刻上姓名吧，菩萨简单知道是谁的积德行善，横竖我是这样想的。
大婆觉得有理，不由得翻开鞋盒：大师，费事你一下，帮我也写一下嘛，我这儿有个纸条，上面有姓名。
居士好意容许。
看居士刻完自己的姓名。大婆就把那个纸条递了曩昔：大师，就写这个姓名。
居士一看纸条，用三指篦了下几根头发，有点犯难，说，这笔画也太多了吧，你这只乌龟小，可刻不下呢。假如刻花了，菩萨认不清字，不就费事了?
大婆觉得有理，脸上显露绝望。居士又说，张武懿，跟张五一差不多嘛，五一笔画少，又好记，嗯，张五一好，这个刻得下。放的时分，你心头多多默念，菩萨必定是搞得清楚的。
大婆又觉得有理。
放生的时分，大婆静静朗读着张武懿的台甫。乌龟驮着张五一，渐渐的爬进浅池，又文文静静的爬到中心的假山上面。
······
前天大婆大朝晨出去买豆腐，一出门就听街坊在聚堆谈论，说昨夜冬冬死了！张跛子还在医院停尸房，人都呆着，坐在地上一直在吹口琴，拉都拉不起来，吹的是冬冬吹过的那首，又吹了曾经那首。 陈大叶都哭昏曩昔好几次了，说自己没脸见三叶。
······
都怨我啊。大婆讲的时分，一直在抹眼泪。
我念的张武懿啊！咋没听见呢？不是说必定搞得清楚吗？大婆不知在问谁。
不幸的娃儿哟，找她妈妈去了。
提到这儿，大婆不由得声泪俱下起来。外屋的婶子吓了一跳，她古怪地听到了大婆撕心扯肺的哭喊：
他叫张武懿，不叫张五一！
······
我去江边晨练，一个人兴匆匆拿个网兜跑来，他刚从江里舀起一个乌龟，有美丽的黄色细纹。
那人说，这只乌龟好古怪哦，就在码头江面漂起，舀它也不沉下去。
路人说，是放生的吧？
那人犹疑，回头问我，是放生的吗？
我说，你看它背上刻没刻姓名?
周围人哄笑：哪个会在王八背上刻姓名哟！
我一脸凝重：你仍是把它放了吧，算积积德行善。
那人眼里浮出崇高与忠诚。
乌龟在江面上随波波动，瘦弱的身子时隐时现。它漂走的时分，转了三个圈儿，好像是有点眷恋这个尘世。
只要我知道，他是冬冬，他叫张武懿，不叫张五一。
······
那天晚上，我梦见一个瘦弱的文文静静的男孩坐在大道旁边吹口琴《我心爱的小马车》，我喊他，张武懿！他扭过头朝我笑。远方又有一个淳厚嘹亮的声响在喊：张——武——懿！哎！男孩欢快地容许着，就沿着大道朝远方的光跑去······
······
大婆病了，我去看她。
我把梦里的事告知了大婆。又说，我喊他了，他容许了，他叫张武懿。后来菩萨喊他去了，喊的张武懿，菩萨应该是听见了的。
大婆污浊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。
我知道，大婆、张跛子、陈大叶，或许还有我，都需求一次对自己的放生······
（作者简介：徐华亮，重庆江津人，文学爱好者，专心写博客《一个人的步行》十五年，著有散文集《火柴天堂》等，供职于重庆齿轮箱有限责任公司。）